我是在年5月28日抵达巴西圣保罗的,这是我人生第一次出国。18年过去,从刚刚毕业初出茅庐的大学生变成了现在的4个孩子的父亲,不论怎么样,还是要感谢巴西给了我这18年难忘的时光。
小时候在甘肃读书的时候一直就想着早点离开家,远离父母,倒不是因为戈壁滩的自然环境,主要是小时候的叛逆心理,总是想着不再被爸爸妈妈管束,没想到后来的生命轨迹竟然真的是一路南下:先是94年高中毕业后南下去了湖南长沙的中南大学入读国际贸易专业,98年大学毕业后继续南下去了珠海,记得当时刚开始实行大学毕业生自主择业,过五关斩六将之后加入当时已经在中国空调市场排名第一的格力电器,从市场部基层员工做起,四年后被当时的副总经理董明珠派到距离中国最遥远的南美洲巴西。从此开始了我在巴西的18年生活。我常跟朋友说我把人生最精华的十年献给了巴西!现在巴西人问我是哪里人,我都会告诉他们我是Paulistano(即圣保罗人)。事实上,90%的巴西城市我都去过了,相反去过的国内城市现在反倒还是屈指可数,不超过30个。
说起巴西,很多人首先就会想到天涯海角般地远。确实从地图上来看真的是相距十万八千里,坐飞机(加上转机时间)都要三四十个小时才能到。真正让我对巴西的遥远释然,是我意识到读大学的时候放假从湖南回趟家到甘肃,坐火车都要坐72小时,相比之下中国到巴西三四十个小时飞行时间真的不算远了。
在巴西这些年也让我对”家”这个字有了更深刻的理解,心态的转变发生在外派三年以后,也就是年。这之前每年三四次回国的旅途感觉就像回家一样,但是年之后这一切就颠倒过来了,每次坐在回巴西的飞机上感觉更像是回家,特别是后来四个娃儿陆续出生,或许这就是我们常说的习惯成自然,环境真的可以改变一个人。
刚到圣保罗的时候和同事一起住在公司租的公寓楼,在圣保罗南区的MORUMBI区,小区外面就是圣保罗著名的贫民窟Paraisopoli,当时初来乍到,出了新鲜感完全不觉得危险,只是记得每周的周五周六贫民窟里的居民都开着大喇叭彻夜狂欢。我在这个小区住了两年多,从来没有听说有小区的邻居出来投诉抗议对面的贫民区噪音扰民,感觉大家和贫民窟的居民完全是相安无事,和平相处。
岳海平与巴西圣保罗州长多利亚合影在巴西的18年,我印象最深的有几件事:
第一件事是大概在年我去参加一个圣保罗的论坛,会后有一个互动环节,当时并不像现在中资企业众多,我是唯一的中国企业代表。正好那周的巴西杂志有一篇关于中国的报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应该是从欧洲媒体翻译过来的,不是杂志自己采编的原创),报道说在中国很多人因为使用空头支票会被判处死刑的事。我告诉台下的巴西朋友们,中国并不像巴西一样普通老百姓会日常大量使用支票,实际上我是来了巴西才开始第一次使用支票,而且中国的法律并没有关于使用空头支票会被判处死刑的条款。
那时我就开始觉得巴西和中国真的是太遥远了,两国之间的了解和信任是非常缺乏的。还好过去的这十几年中巴的企业和媒体都不断拉近了两国之间的距离。
第二件事也是关于巴西的媒体,veja杂志当时有一篇报道谈到西藏问题,这篇报道也是从欧洲的媒体翻译过来的,我看了以后发现有两处错误,第一文章里提到在年之前西藏一直是一个独立的国家,第二是文章附了一张整页的照片,错误的把尼泊尔的街头说成是西藏的街头。对于这两个明显的错误,我觉得一定误导了广大的巴西读者,所以我自己花钱请了专业的巴西律师帮我起草一份正式的信函发给VEJA杂志指出他们的错误。这位律师虽然很年轻,但是很专业,他在图书馆查阅了大量的欧美书籍文献,以事实证明了VEJA杂志的错误,信函写得非常好!为了确保杂志社能够收到,我让律师用最靠谱的SEDEX寄出,但是令人遗憾的是,一直到现在十几年过去了,我的信件一直石沉大海,VEJA杂志到现在没有任何的回音。也是从那个时候起,我明白了作为一个媒体VEJA时常标榜自己的所谓客观中立和新闻自由,实际上也都是因人而异的。自由从来都是相对的。
第三件事,是大概两年前我在从迪拜飞圣保罗将近15个小时的航班上遇到一位和我一样睡不着的的巴西朋友,相互介绍以后知道老先生是一家全球知名的巴西大型企业负责尖端产品国际业务的副总裁,他和我一样基本上是长年在飞来飞去的。作为一个巴西人,他对中国的积极评价超出我的想象。他和我分享了很多双方应该如何加强中巴关系的建议。其中让我印象最深的就是老先生跟我说,我们要多和巴西各阶层接触,特别是巴西社会的意见领袖,要经常邀请他们去中国看看,参加各种论坛活动,因为美国人一直就是这么干的。
第四件事,是关于巴西人的民族自豪感。巴西人生来乐天开朗,仿佛每天都是开心事,拿自己开玩笑也是毫不嘴软,其中有个笑话就是讲上帝造人的时候,在每个国家都放了好的东西和不好的东西,但是创造巴西的时候,却只放了阳光沙滩美女足球等等好东西,上帝身边的天使觉得不公平,为什么巴西只有好东西没有坏东西,所以他就去请教上帝,上帝答复他:我还有一样东西没有放啊,那就是巴西人。
岳海平与现在效力皇家马德里俱乐部、巴西国家队球星罗德里戈(左1)及其经纪人父亲合影我在巴西这18年,先后在两家中国最知名的家电企业格力和TCL工作,以及一家曾经辉煌的民营企业,也算是经历了中国品牌在巴西从无到有的崎岖发展之路。
前两年碰到巴西朋友,听说我以前在格力巴西工作,还跟我说他一直以为格力是美国品牌,让我感慨不知是喜是忧。
年刚到巴西的时候,巴西人听说格力是中国品牌,第一反应就是便宜,第二就是质量差。这就和当年日韩家电品牌初入巴西市场遇到的问题一样。所以从一开始格力就选择了用新产品和新技术来打开巴西市场。正好当时巴西空调市场的领导品牌还是在卖噪音大占空间安装复杂的窗式空调,通过直接引入分体空调,我们避开了和当时巴西市场主要竞争对手在他们控制的窗式空调上的价格竞争,把格力空调技术先进质量可靠的品牌形象通过分体空调成功导入巴西市场。当时还有一个故事,格力的董事长朱江洪董事长有一年来巴西考察市场,我们在里约科巴卡巴那海滩附近入住一家酒店,这个酒店装的都是我们的分体空调,当前台经理知道来客是格力的董事长,马上就跟我们说要投诉格力,当时我一听非常紧张,以为我们的产品有什么质量问题,因为朱总是技术出身,对于产品质量的要求可以说到了精益求精的程度。不过当经理说完我们大家都乐了,因为他投诉的是格力分体空调噪音低太安静了。因为以前酒店装的都是窗机,开起来就像拖拉机一样轰隆隆响,打扫卫生的服务员在门外听到声音就可以判断房间里有没有客人能不能进去打扫,现在换了格力的分体机,没声音了,搞得服务员们经常误闯有人的房间。
中国另一空调品牌美的进入巴西算是百折不饶,最开始找到了一个不靠谱的合作伙伴,折腾了几年后通过曲线救国收购美资竞争对手在巴西的业务才算稳住阵脚。现在美的在巴西的产品线覆盖了基本上所有的白电产品,算是在巴西产品线最齐全的中国家电品牌之一。
TCL进入巴西的案例
众所周知巴西地大物博,人口众多,是拉美第一大国家和市场,TCL在巴西经营也有十几年了,但是年以前都是以品牌代工的形式帮巴西本地品牌生产制造电视机和空调产品。年,李东生董事长在经过调研之后决定要改变以前的经营模式,在巴西转为以经营TCL品牌产品为主要策略。经过两年多的摸索,我们在年8月和巴西本土传统家电品牌SEMP成立了合资公司,SEMP是大股东,占股60%,TCL占股40%。在合资双方的共同努力之下,短短两年的时间我们合资公司就实现了超过万台电视的年销量,市场占有率近10%,排名第五,成为巴西市场增长最快的电视品牌。
说起我们这个合资公司,我记得刚成立的时候很多朋友都表示了担忧和困惑,因为SEMP和TCL这两个合作伙伴就实力和规模都是非常不成比例的。SEMP虽然已经有75年历史了,但是最近这些年,公司实际上一直处于增长乏力连年亏损的状态。而TCL当时已经做到彩电市场全球第三,并且通过投资产业上下游,形成了完整的产业链。以我们中国人传统的思维,TCL完全可以也应该自己独资来进入巴西市场经营业务。事实上,如果我们看看最近这些年中国公司在巴西的投资,采取合资形式的项目基本上没有,中资基本上都是以独资或全资收购的方式投资巴西市场。以我这18年看到的各种案例,我觉得之所以中资总是以控股或全资作为前提,主要是来自与对巴西的不了解和对自己的不了解。
年4月17日,TCL全球品牌大使签约暨新品发布会在巴西圣保罗拉开帷幕,足球巨星内马尔(右4)应邀出席。右1为岳海平。对巴西的不了解:虽然改革开放这么多年了,但是因为地理位置的原因,中国和巴西之间除了大宗商品如铁矿石,大豆等的贸易,日常的交流基本上就是靠足球了(不过即使是足球,中巴之间也是不甚了解。记得年我刚到巴西没多久就赶上当年的日韩世界杯,中国队首次亚洲出线和巴西队分在了一组,两队比赛前我们公司内部搞比分竞猜,巴西同事都是很谨慎地猜1:0或者2:1啥的,只有一个人写了一个0:4,后来我们一看写这个比分的竟然是我们格力自己派出的中方财务总监)。在中国真正深入了解巴西的企业就更加是凤毛麟角,正是因为距离产生的这种不了解就导致了对巴西人的不信任,习惯性地觉得一定要全资,一定要由自己人来管控才能做好。
对自己的不了解:以我20年的工作经验来看,虽然我们国家有越来越多的企业进入世界五百强榜单,但是实际上企业真正的国际化程度并不高,就能力和资历来讲,一个公司真正能够派到巴西来独当一面的了解巴西懂得跨文化管理的人是很难找到的。事实证明这种为了控股而控股是非常不可取的,因为控股之后很多中国公司发现总部派出的管理人员并不能真正掌控公司的运作,很多事情还是要依赖于本地员工。这点和同样来自亚洲的日本和韩国企业相比,我们差距还是非常明显的。
年3月,在SEMP-TCL合资公司年会上,岳海平(右1)与公司巴方董事长及CEO合影。SEMP是一家有77年历史的传统巴西家电公司,曾经有非常辉煌的过去,他们制造和生产了巴西第一台收音机,第一台黑白电视机,第一台彩色电视机,巴西并不是一个工业国家,所以SEMP曾经和日本家电品牌东芝合资。但是因为日本家电品牌日渐衰落,完全跟不上电视的技术发展,东芝本身又接连爆出各种会计丑闻,最终导致SEMP在年初终止了和东芝长达39年的“婚姻”。
实际上TCL之所以最终决定采取与SEMP合资的方式,主要是因为我们深知巴西市场的复杂性,看重SEMP70多年累积的遍布全巴西的各级销售渠道,TCL作为一个全新的品牌,进入巴西市场最高效的途径就是借助本土的力量。
我们TCL在合资公司虽然是40%的小股东,但是大股东SEMP深知我们作为全球第二大电视机厂商的实力和对合资公司的贡献,所以在合资公司日常的管理中我和巴方CEO一直是相互尊重集体决策,大家一起站在合资公司的角度分析决策,而不是仅仅站在自己代表的股东一方。我们管理层之间这种相互信任的工作氛围也传递到了公司各个层面,大家真正是心往一处想劲儿往一处使。
通过过去这三年的发展,我们不仅把TCL品牌推向了巴西大众,我们也把中国的历史文化推向了合资公司的巴方员工,增加了合资公司多名员工对中国的了解,合资公司有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学习中文,吃中国菜,喝中国白酒,大家都以在中巴合资公司工作而感到自豪!我们也接待了不少国内来的企业和团体,非常开诚布公地与他们分享介绍我们合资公司发展的经验。
回顾走过的18年,我觉得自己还是很幸运,能够参与并见证中国和巴西之间距离越来越近,相互了解越来越多!现在巴西的中资企业和华人华侨团体都与十几年前发生了很大的变化,越来越多实力雄厚的中国企业来到巴西开拓市场,越来越多的华人华侨开始在巴西社会发挥自己的影响力。希望在未来的18年,我能继续为中巴关系尽自己的一份绵薄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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